小時候每次放學(xué)回家看見兩扇門合攏,從兩指寬的門縫中看見那根圓木門閂,就知道——母親在家!然后捏著鼻子湊近門縫,“喵嗚……”學(xué)一聲小貓叫,屋里就會傳出母親的聲音:“我們家的小貓回來嘍!”隨著門閂抽開的呱嗒聲響,木門唱著歡快的歌兒緩緩打開,我滋溜一下?lián)涞侥赣H懷里。門閂在我眉頭的高度,也是母親肩膀高度,母親連忙用手擋住驚呼:慢點慢點,不能再蹦了,門閂要碰頭了。
雙休日回老家,我端詳著老木門,雖然它和新模式的鋁合金玻璃窗有點不協(xié)調(diào),可仍然有一種粗糙的美,透著歲月的古樸滄桑,整扇門由幾塊木板拼湊成的輪廓清晰可見,門上的鐵蘑菇釘還是那么牢靠的摳著穿梃,門上吊著的兩個大鐵環(huán)被摸索的有些發(fā)亮,和門板接觸的地方竟然留下了兩個磕碰的凹痕,門面原本黑亮的顏色已經(jīng)變成了青灰色,夾雜著木板細(xì)密的黃褐色裂紋,已經(jīng)無法說出這是什么一種顏色了,覺得像黃昏天邊的顏色,像五月麥田的顏色,像八月苞米的顏色,像田間老農(nóng)的膚色,此刻老木門靜靜地閉著,那兩指寬的門縫已變的上寬下窄,我彎下腰看見那根圓木門閂還是那樣橫在中間,就知道母親肯定在家。
老屋已經(jīng)翻修過,可母親就是不舍得丟棄這扇老木門,她說這是最初建立這個家時找木匠打造的棗木板門,為我們?nèi)艺陲L(fēng)擋雨半個多世紀(jì)了。門外是紛亂的世界,關(guān)上門是幸福溫暖的家,母親會從縫隙灌進(jìn)來的風(fēng)中采集到很多故事講給我聽,有美麗神奇的傳說,有正直善良的因果,有奸佞邪惡的下場,還有精打細(xì)算的籌劃,這些記憶在時光的歲月中飄忽扭結(jié),在我心中沉淀下來一遍遍得到修正,很多事物已漸行漸遠(yuǎn),但老木門守住了一個時代,見證了這些演變,也守候著我們的歡樂。
忽然童心又起,我閉上一只眼睛悄悄從門縫往里瞅,想看看母親在做什么,正堂房間不大,正對門口有一個高高的小吊窗,此時一道金色的光柱斜射進(jìn)去,光柱里的母親戴著老花鏡,坐在床邊的椅子上,身上系著一條花布圍裙,膝蓋上放著一條藍(lán)色的衣服,她低著頭把手里的衣角湊到眼前很近的地方,另一只手在穿針縫線,床頭上還有幾件整齊疊放著的衣服,那是我放在家里的舊工作服,母親又都拾掇起來,我不禁笑了,母親哪里能閑的住吆!在母親這里哪有可以浪費的東西吆!門外的世界太過紛亂繁華,丟棄的、遺落的、忘卻的……只有這老木門里的世界保留著蒼然的堅守,我頓時心生安慰,以后雙休可以多陪伴在母親身旁了。
我捏著鼻子湊近門縫,喵嗚……學(xué)了一聲小貓叫,母親愣了一下,拿著衣服的手懸在半空,眼睛亮了一下,她放下衣服伸手拿掉了老花鏡顫顫地站起來,我看到她急步來到門縫前,夾雜著疑惑興奮地問:是小貓回來啦?
隨著門閂抽開的呱嗒聲響,老木門唱著低沉的歌緩緩打開,我真想再一次撲到母親懷里,如今門閂只在我肘下的高度,我半蹲下腰,讓門閂在我額頭高度,“娘,我回來啦!”母親連忙用手擋在門閂上:小心碰頭。母親額頭的皺紋像花一樣綻開,伴隨著笑出聲來的還有老木門上那兩只大鐵環(huán)。